译者:陈贞璇(Zhenxuan Chen),游星(Xing You),朱治瑶 (Zhiyao Zhu).
本文辩证地探讨了数字通信技术如何影响老年菲律宾裔澳大利亚女性扶养她们在澳大利亚和菲律宾的亲友的方式。近年来,智能手机、社交媒体以及手机应用逐渐普及,并且正在通过增进相互沟通,来改变老年菲律宾裔澳大利亚女性扶养家人和亲戚的方式。同时,这种普及也是一把双刃剑。
2023年3月,笔者在澳大利亚人口第二大州—维多利亚州进行了田野调查,了解澳大利亚老年菲律宾裔扶养家庭成员的实际情况。为了开展深度访谈和使用可视化研究方法,笔者邀请了15位老年菲律宾裔澳大利亚参与者,分享她们在日常扶养中使用数字设备和在线频道的经历,并且分享她们储存在设备上的内容,以进一步反映数字媒体在她们的扶养实践中发生的作用和产生的影响。笔者在维多利亚州的一个城市吉朗(Geelong) 采访了丽萨(化名),并会重点叙述她的故事,以此来阐明老年菲律宾裔澳大利亚女性使用数字媒体的方式。
1985年,60多岁的丽萨在结束了上一段婚姻后,与儿子一起搬到澳大利亚,并与她的澳大利亚笔友结婚。她与这名笔友是在Penpal上认识的(Penpal是一个网站,用户可以在上面互相认识并且写信交流)。令人伤心的是,丽萨的儿子在1990年去世,她的婚姻关系也破裂了。1997年时,丽萨在她工作的工厂遇见了另一个澳大利亚人,他们结婚后共同生活了25年。
在采访期间,丽萨和她的丈夫正准备去参加她最小的弟弟的婚礼。然而,这次旅行费用昂贵。自一年前退休后,两人都依靠退休金生活。丽萨在地毯工厂工作多年,她的工资维持着夫妻二人的生计,她的丈夫同样是一名工厂工人。在采访中,丽萨表示,她对于额外的支出感到压力,例如,她需要承担其他家庭成员参加婚礼的旅行费用,还需给家庭成员赠礼,这些礼物包括两个巴利克拜扬箱(balikbayan,装有礼品的大箱子,由海外菲律宾人赠予),里面装满了帕萨鲁本(pasalubong,一种菲律宾传统纪念品)。丽萨认为,她有义务为这次婚礼提供经济支持及其他帮助。
作为唯一一个居住在海外的家庭成员,丽萨透露,她一直定期为她侄子侄女的教育提供经济支持。她还给一家菲律宾的慈善机构捐款,帮助贫困儿童上学。为了提供扶养,她使用智能手机和即时通讯应用与慈善机构定期联系、收集信息、及时了解家庭成员的需求,并且给他们汇款。
移民澳大利亚的菲律宾人
无论菲律宾移民的家庭成员和社区成员移民与否,菲律宾移民都需要一直为其提供扶养,丽萨正是遍布世界的众多菲律宾移民中的一员。
菲律宾人向澳大利亚移民的过程经历了三波浪潮。1800年,在珍珠产业工作的菲律宾人到达澳大利亚,标志着第一波移民潮的出现。1900年,包括丽萨在内的大批菲律宾移民与澳大利亚本地人结为夫妻,这是第二波移民潮。正是此期间,菲律宾移民的家庭成员经常移居澳大利亚。在最近一次,即第三次移民潮中,为响应澳大利亚各个产业的劳动力需求,大量专家和技术性移民涌入。
菲律宾裔澳大利亚人是澳大利亚第五大移民群体。在最新的2021年人口普查中,调查显示有293892个菲律宾人在澳大利亚出生。新生儿中大多数为女性,占比61.5%,男性占比38.5%。61.5%的新生儿为澳大利亚公民/有澳大利亚国籍。在澳大利亚,永久居民和公民(如丽萨)都能享受社会福利保障及利益,例如医保和退休金。
菲律宾人之所以向世界各地移民,是由于菲律宾长期不稳定的经济和政治。1974年,时任总统的费迪南德·马科斯(Ferdinand Marcos)颁布了第422号总统令,鼓励通过移民来解决贫困、就业不足以及失业问题。1974年《劳工法》正式确立了菲律宾移民劳工计划,强调了海外合同制工作的好处。这个临时解决方针长期有效地缓解了国家经济问题。另外,菲律宾政府先向国外输送劳动力、再由已移民的菲律宾人向国内汇款,以此赚取收入,并偿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贷款。如今,菲律宾是全世界主要的海外劳工移民来源国之一。
菲律宾政府仍然依赖移民汇款。目前,在海外务工的菲律宾人约有183万。国内的经济状况不稳定,这些菲律宾劳工是家中的顶梁柱,支持着留在国内的家人。在菲律宾文化中,菲律宾的移民们有向其家人和亲戚赠送礼物的传统,这是爱、尊重和关怀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菲律宾政府鼓励菲律宾海外侨胞持续对家人提供支持,认为这是自我奉献和关爱的表现。最近的一份报告显示,2023 年 5 月海外菲律宾人的现金汇款达到 129.8 亿美元。菲律宾海外侨胞的巨大贡献和牺牲,菲律宾政府称他们为“bagon bayani”(菲律宾语中的“当代英雄”)。
家庭内外的性别不平等
菲律宾移民的女性占比很大。2021 年,在海外务工的菲律宾女性数量为 110 万(占 60.2%)。她们从事各式各样的行业,但通常存在着刻板的性别分工,即女性大多从事护理员、护士和家政工人以及服务和销售行业。与此同时,男性通常从事电气和电子设备装配工、司机、甲板船员及相关行业。菲律宾女性和男性工作岗位的集中,体现了菲律宾移民工人的性别准则。
在菲律宾社会中,母亲应该以照顾家庭为主,而父亲应该挣钱养家糊口。尽管越来越多的女性用工资来养活自己和家人,但这种家庭责任的分工基本没有改变。这种安排反映了女性的“双重工作”或“两班倒”。
即使生活在海外,菲律宾女性仍无法逃脱家庭中的性别话语、规范和分工。老年菲律宾女性继续工作,并向家乡的子女、孙辈和亲戚提供经济支持。丽萨这样的年长的澳大利亚菲律宾裔也是如此。
菲律宾移民的性别、家庭以及道德责任感造成了对个人的扶养负担。而那些财务状况不稳定的人则会面临经济压力。比如,对于在海外生活的菲律宾老年妇女来说,她们不仅难以通过低薪资、不稳定的工作积攒退休金,而且还要承受汇款以及满足国内家人日常需求的压力。对丽萨而言,这笔退休金不仅要满足她的个人需求,还要支撑她在菲律宾的家庭成员的生活。
丽萨的数字世界
丽萨使用智能手机、社交媒体和通讯软件来和她在菲律宾的亲朋好友保持联系。虽然她与现在的澳大利亚伴侣没有孩子,但是在她的菲律宾大家族中,她既是兄弟姐妹们的姐姐,又是大多数在菲律宾的侄子和侄女的姑母,而且还是在澳大利亚的侄孙的祖母。她经常联系她在维多利亚州的侄子及其他家人,邀请他们来她家里共度周末。她还会汇款资助侄子侄女的教育。鉴于她在大家庭中的角色,她的一些侄子和侄女称她为“Nanay”(菲律宾语中的“母亲”)。
她每天都会查看脸书(Facebook)的通知,回复吉朗的朋友们给她的照片写的评论。她还会在脸书上发布花园里的花卉、烹饪菜品和户外活动的照片。丽萨发布照片的理由是:“这让我的心情很好,所以我想分享我的快乐。我分享给他们(她的网友们)看。我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做(因为退休后空闲时间很多)。至少,这样(指发布照片和分享动态)能让他们知道我有在做些什么。”丽萨的家人有时会发表评论,这让她有一种被家人挂念的暖意。丽萨还经常加入视频通话,这样她就可以在做家务时与远方的朋友同步互动。通过在线互动,她可以了解到家乡那一边的家族成员的最新动向,仿佛她也身处他们之中。对丽萨来说,这种互动大多是她的快乐源泉。
丽萨在脸书页面上发布的花园照片 来源:丽萨
不过,丽萨有时也会感到沮丧,尤其是在与海外家人联系时听到“坏消息”的时候。在与远方亲戚视频通话时,她得知自己在菲律宾的一处房产,一栋“bahay kubo”(菲律宾语中的“尼帕木屋”)被台风摧毁,需要进行大规模重建。在接受采访时,她还在犹豫是否要重建,因为除了给家人汇款和其他开销外,她还需要支付房屋的维护费用。
通过数字媒体提供扶养的矛盾所在
现代通信技术的出现改变了菲律宾移民扶养家人的方式。在丽萨和其他许多人的情况中,使用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为她扶养菲律宾的家人提供了便利。菲律宾总人口约为 1.14 亿,其中有 8516 万互联网用户和 8445 万社交媒体用户。正如笔者在《移动家庭:移动媒体时代的远距离家庭生活》一书中所述,这种现状有利有弊。
通过数字通信技术,丽萨对她的大家庭给予了利他主义的关怀:她在财力有限的情况下仍然牺牲自己的利益,为家族提供经济支持。正如她解释的,“我帮助他们改善了生活”。丽莎的侄子和侄女完成了学业,并对她表示感谢。丽萨所提供的帮助可见颇有成效。当被问及如何看待她对侄子和侄女的长期支持时,她表示:“只要他们跟我问好或对我说‘谢谢’就够了,我不要求任何回报。他们会说,‘姑姑,谢谢你’。
但重要的是,像丽萨这样的老年澳大利亚菲律宾裔正在承受无形的扶养负担,这一点不容忽视。他们有限的经济资源往往通过多年的牺牲、辛勤的工作和不稳定的就业才积累下来,而这些资源都被分配在履行性别角色和家庭责任的日常行为上,并且有消耗殆尽的可能。由此引出了一个问题:澳大利亚的老年菲律宾人还能留下什么来照顾自己?
结论
数字技术和在线渠道是老年澳大利亚菲律宾裔对家人进行扶养、保持联系的不可或缺的方式。然而,这些技术工具也强化和加重了性别责任和家庭责任。对于澳大利亚的老年菲律宾人来说,日常数字媒体的使用让她们能够扮演多重角色,如体贴的妻子、孝顺的姐妹、慈爱的母亲和祖母。然而,在履行这些义务的同时,她们也面临着经济压力。老年菲律宾裔澳大利亚妇女承担着众多扶养责任,却支配着有限的经济资源。迄今为止,菲律宾已经实施了多项倡议,倡导性别平等和赋权。在澳大利亚,需要特别关注交叉方法,以更好地支持有移民背景的老年妇女的生活,如保护她们在家庭空间免受虐待和暴力。在此过程中,针对不同文化背景、性别敏感问题,实施一系列干预措施,可以提高老年移民在日益跨国化和数字化的家庭中的生活能力。
本文使用的数据基于菲律宾大学妇女与性别研究中心所资助的项目。
主图片来源:Bibhash Banerjee/Pexels。